【喻王】星辰坠落(14)

前文

(14)

月光温柔,灯火成河,夜景如画。两人在此间景象中流连,好像时间会就此停止。

“还要去北街吗?我们现在离家已经很远了。”王杰希说。

喻文州语气柔软得像一片落花:“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能回家的。再看看风景吧,很难得不是吗。”

小时候,王杰希就喜欢看星星。人类北国的星空冷冽璀璨、空灵闪烁,比月色更灵动,比飞雪更纯净,可惜人类的夜晚总是在睡眠中度过。来到血界后,他一直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今天才发现原来血族有那么漫长的时间可以与星星共度。

他望向远天的星辰,血界的星空也很美,不同于故土星空的遥远澄澈,它更加瑰丽旖旎,星光和月光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纱雾,朦胧绰约,多姿的云彩不时在其间穿行,仿佛银河中驶过的仙舟。

“要是你也能看见就好了。”他说。

喻文州说:“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听见很多东西。”

“比如?”

“比如,我知道王先生正在看星星。”

王杰希讶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喻文州笑了笑:“王先生在此地驻足不前已有两分钟,我身边既没有传来女孩子的香粉味,也没有小吃摊的油烟气,更没有路人的喝彩声。所以王先生不是在看女孩子,不是在看吃食,也不是在看热闹。”

王杰希失笑:“你个机灵鬼……那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喻文州抬起空灵的蓝瞳,摸出手去替王杰希轻柔地理了理围巾,静默了很久,才说:“嗯,我知道。”

“你果真知道?”

“王先生想的什么,我都知道。”喻文州说。

又来了,那种诡异的被窥视心底的感觉。

王杰希不动声色地观察喻文州,这位盲人的容色还是那么宁静,好似春花秋月,怎么也无法令他反感。

“不,一个人是无法完全知道另一个人的内心的,永远也不可能。”

否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刑讯逼供的手段了,王杰希默默想着,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转而提议道,“不信,我现在就开始想一件事,你能猜出我在想什么吗?”

喻文州淡淡一笑:“当然。”

王杰希深呼吸,闭上眼睛,面对喻文州站好,决定从脑海里随机挑一件事来想。他并没有经历过太漫长的人生,却也见识过许许多多事,日食月食、地震洪水,他都亲眼见过。

可他才刚一闭眼,那张卜签上的六个大字就跳了出来。

“生同床,死同穴。”

王杰希太阳穴突地一跳,本能地想换件事情想想想,然而思维好像被胶水粘在了这六个字上似的,勉强换到别的话题后精神稍一松懈就又回来了。

其实按理来说这句话的前半句并没有什么不对,他们的出租屋太简陋了,所以迄今为止他还小文每天依旧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后半句……难道女巫认定他死了会让自己的奴仆陪葬吗?不,他不是这么愚昧的主人,他见过许多古代人类帝王的殉葬坑,其间陪葬尸骨累累,太残酷了。

王杰希的思维越飘越远,越飘越离奇。忽然喻文州欺身靠近,用胳膊环住了他,鼻尖贴近他的面庞,一瞬间两人呼吸交错,王杰希脑子轰地一热,全世界只剩下了喻文州清淡的香气,攻占了他全部的心神。

这时喻文州笑了。

他笑得胜券在握,好像一只纯情的小恶魔:

“王先生想的是我。对不对?”

王杰希怔住了,无法回答。

某只小恶魔翘起了无形的尾巴,得意洋洋地耍赖:“一定是我,否则就是王先生在说谎。”

没错,他刚刚就是在作弊,突然靠近吓到王杰希,王杰希在那一瞬间当然只能想到他。可是作弊又怎么样,他开心就好了,人生要是一直那么严肃,那该有多无聊。

王杰希望着喻文州笑着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完了。

他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下落,落入一个圈套,直到今日、此时此地、才终于落到底,他也终于看清了这是怎样一个圈套。

他……在向恋情里坠落。

全天下最难逃开的死劫,没有之一。

无可救药。

现在才发现,大概已经太晚了。

心脏砰砰狂跳,噪声如鼓如雷,他不由得害怕盲人敏锐的听力会察觉他胸腔中的异常。他完蛋了,他真的完蛋了。爱上血族的人类不会有好结果,爱上敌族的间谍更不会有好结果,恋心如焚,他几乎已经能预见自己粉身碎骨的结局。

冷静,王杰希,为了给老师报仇,一定要冷静。

他压下心绪万千,偏移视线,不再去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保持镇静:

“不是你。我想的是伯爵府的水仙花,你身上的味道和它们很像。”

风正好拂过,带起喻文州柔软的发丝,和他面颊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依旧站着,微微仰着脸,眼睛弯弯,好像全世界再也没有比他笑得更温柔的人了:

“原来如此……嗯,是我太自负了呢。”

手臂垂在身侧,优美的手指紧攥成拳,谁也看不到他手背上的血管缓缓凸起的模样,他笑着,依旧还是那个优雅得体的喻文州。

只是一瞬,他的手指又松开了——因为他命令自己的手指不许紧握。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种境况,甚至输得体无完肤也要风度翩翩,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狼狈,否则就是奇耻大辱。

输了可以再赢,而屈辱永远无法抹除,他决不能让这个人类看笑话。

他极力忽略心脏深处传来的阵痛,拄上自己的小手杖,手指试探着重新挽上王杰希的胳膊,却被王杰希一个身位微妙避开。

王杰希说:“我们牵着手杖走吧。”

喻文州心底野草疯长,忽然产生了现在就冲回伯爵府把他那些价值连城的水仙花全部铲得一株不剩的念头。

可他没有,他很克制,克制是美德。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歪了歪脑袋,静静递出了自己的手杖。王杰希牵这头,他牵着那头,两个人隔着三尺远,继续散步。

说是散步,喻文州感觉自己更像是只正在被遛的狗。

还是眼瞎手残的那种。

因为他这一端的手杖还会时不时地掉在地上,好像他根本拿不住。

他承认他就是存心的,就想看王杰希把手杖一次一次递给自己的样子,最好这个人类还能忍无可忍发发脾气,责备他一番,这样他不仅可以观察到生气的活体人类,还可以借势假扮无辜可怜,以退为进,暗中将他们关系的掌控权再一次稳稳捏回自己手中。

可是没有,这个人类脾气好得出奇,其风度几乎与喻文州见过的最优雅的贵族并驾齐驱。

不管捡了多少次手杖,王杰希都没有失去耐心,他掉多少次,王杰希就捡多少次,容色没有分毫改变。

这种情况并不能难倒喻文州,因为喻文州非常聪明,可怕的是他的聪明并不是普通的聪明,而是那种近乎流毒的聪明。

他注意到王杰希递手杖的时候手指有点冷,刚想说“王先生你手冷了”,然而话到嘴边却流毒般地变了,变成了——

“对不起,我的手有点冷僵住了。”

说着,还面色落寞地低下头,满面歉意。

他自己都要忍不住为自己的头脑鼓掌了,因为此刻它已经开始命令血液从他双手的血管中撤离,让他的手变得比王杰希的还要冷。

王杰希总算走近了,摸了摸他的手掌,确实冷极了。

喻文州悄悄打量王杰希的神色,心想这个该死的人类该不会还不让盲人挽胳膊走吧,如果真是这样也……太过分了。

只听王杰希说:“我们买双手套吧。”

喻文州:……

除了“呵呵”以外,能言善辩的索克萨尔竟想不到其他的能说的话了。

他现在很生气。

原来王杰希平时种种体贴全都是装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暴露本性。还有平常满口都是“节约家用”“好好记账”之类的话,现在手套说买就买,简直出尔反尔。

他并不是在意王杰希,这个人类怎么样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极度厌恶失控的感觉,事情只要和他预想的发展不一样,他就必须要纠正,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王先生,我们好像已经没有钱了……”喻文州提醒着他,一脸纯良无害的模样,“就像之前那样手挽手不行吗?”

这一问直击核心。

王杰希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是啊,为什么不能手挽手。突然转变一定要有原因,至少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原因,能同时说服喻文州和他自己。

喜欢的心情绝对不可以暴露,他必须赶快另外找个借口。

“小文,你有没有觉得、觉得……”王杰希费力地思考着措辞,最终说,“你太依赖我了,总有一天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我认为先从不要手挽手这种小事开始做起比较好。”

喻文州内心充满问号:……????

什么?

这是什么理由?

这个人类的智商被怪兽吃了吗?前后逻辑何在?

王杰希低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喻文州身上,回避着他的目光:“现在确实没钱了,你冷就多穿点,回家我给你织一双手套。”

喻文州的笑容难得地僵硬了起来。

他很少笑得这么难看,上一次他这么笑还是美艳的王后向他抛手帕的时候。

他还是片刻间便调整了好面部表情,假装惊讶道:“王先生还会织手套?”

“我不会。”

“那怎么……”

“我可以学。”

喻文州:……“那您真是太厉害了^_^”

王杰希替他将手杖塞进掌心里,拢拢他身上的外套,替他扣上最上面两颗扣子,戴上帽子,又将自己的围巾取来缠在外套领子外面作固定:“乖,听话。”

喻文州当即就想打爆这个人类的脑壳: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可他不能,这场游戏他还没有赢,要是在赢之前对手就死了,他就再也赢不了了。

于是他被迫顶着一身奇怪的装束被一个只穿着毛衣的人类牵着在街上游走,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在祭祀节上走这么远,现在回家少说也要走上一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他还要滑稽地穿着两件破外套、围着两条破围巾、被路人围观指点一两个小时才能解脱。

然而喻文州表现得真的很乖,一路上不吵也不闹,再也没说要背要玩要吃点心——

虽然事实是他一直在思考,他思考的时候通常是缄默的,在得出结论前他什么也不会说。这一点他和他的好友剑圣有很大的不同,剑圣一定要边想边说,边说边想,否则会憋死。

他在思考怎样才能破开这个局。

细细一想这其实也很有趣,这个人类又给他出了一道题,这回他不仅仅是看戏人了,反而要自己参与进去,他的不同举措都会导致这个人类不同的变化。

王杰希说的“总有一天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意思,是要卖掉他换主人的意思吗?

他思索着,身上被层层衣物叠得发热。血族的体温通常低于人类,加之走了一大段路,发了许多汗,他不由得思维飘移,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在冬天中暑的迷之生物。

趁王杰希没发现,他偷偷腾出一只手揭下连帽,脑袋露出来果然凉快多了。这时王杰希的脚步停住了,他心中一紧,以为自己摘帽子被发现了,伸手又要戴回去,忽然王杰希的声音响起:“这么巧,管家爷,您和尊夫人也……?”

他说了半句,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迎面走来的伯爵府管家爷,面色僵硬得好像刚刚活吃了一只蟾蜍。

优雅地挽着管家爷胳膊的管家夫人,面色也僵硬得好像刚刚活吃了一只蟾蜍。

管家夫妇二人衣着尊贵,杵在那里好似两尊体面的雕像,很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管家的目光转向王杰希,半晌,转向王杰希背后的那个身影,接着又转向王杰希,如此反复数次,期间只有眼珠移动,而脸上惊骇神色不变,好像凝固了一般。

喻文州:……所以说情况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TBC===


 

管家:求知欲使我想停下看戏,求生欲使我想拔腿就跑。



持续龟速修文中……所以各位朋友前后刷看到文章内容不一样的时候不要太诧异那是因为我修过了qwq,但是整体的剧情还是没有变请继续放心食用。

我发誓我以后文章不在本地修个三遍以上绝不发上来了,今天下午自己回顾的时候好想一头撞死在墙上qaq

爬走…… 


热度 ( 420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白发戴花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