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戴花

（前文走这里）

王杰希又开始每天带着花香回来了。

喻文州穿着半旧高领毛衣，坐在刚从二手市场上买回来的老藤圈椅上，手上拿着半块咬过的鲜血点心，塞到王杰希嘴里。

“王先生身上好香。”他说，“又是那个女人？”

王杰希吞下那半块点心，继续看报纸，他已经渐渐习惯口腔里常有血腥味，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是啊。”

喻文州说：“是个怎样的女人？她漂亮吗？”

王杰希想起人窖里又开始卖弄风姿的莱娅，不由一阵头痛。她最近一直在偷偷服用某种药物，身体越来越瘦弱，面色越来越苍白，眼珠子和骨节都往外凸，每天要照一百次镜子。

但医生们都说她这么做没有问题，让王杰希不要管。

“漂亮，但我不喜欢她。”王杰希说。

莱娅是个人类，但她的心灵几乎和伯爵养的家畜差不多，人类养的家畜他尚且不想多看一眼，更何况是血族的家畜。

最微妙的是，每当莱娅故作深情地凝视王杰希，她湛蓝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总会令王杰希想起喻文州。

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很美，也很浮躁，好像海面上飘荡的泡沫，居无定所，心神不宁。他一眼就能望见她热情洋溢的表面下汹涌的杂乱情绪，仿若透明。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想起喻文州。

他也许永远都读不懂喻文州。然而就是那样一个神秘的盲人，其眼神竟令他销魂失神，不知所处。

他竟然会被一个盲人的双眼蛊惑。

不论多少次他还是会为这不可思议的事实心惊肉跳。

喻文州：“你不喜欢她，难道喜欢我？”

王杰希的脑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清空了，他面容一僵，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知如何回答，喻文州又笑：“开玩笑的。”

王杰希心道好险。

“听街坊说王先生如今在伯爵府的人窖里做管事？也就是说，您见过人类了？”喻文州问，“人类什么样？他们长得好不好看，会不会说话，还有他们真的会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王杰希有点犹豫，措辞再三，道：“嗯……算是吧。不过他们不是真正的人类。”

喻文州来了兴趣。

关于人类的话题，他倒是很想听听王杰希的高见。

“通常，关在牢房里的叫做囚徒，关在笼子里的叫玩物，关在围栏里的叫家畜。总之……那群人类喂什么吃什么，我想就算喂给他们同类的尸体，他们也照吃不误。”王杰希说，“所以他们和家畜没有区别，你若想知道那群人类什么样，去屠宰场、养鸡场逛一逛，都差不多。”

喻文州：“……哦？”

王杰希说：“不过，历史上人类曾和血族交战百年，假如人类都是类似于家畜的无能生物，应该早就在那场百年战争中灭绝了。”

喻文州忍不住笑，戏谑地打量王杰希，这个人类难道真把自己当英雄，准备高唱属于人类的凯歌了吗。如果是这样，他不介意听一听，然后鼓鼓掌。

“那王先生认为，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类？”喻文州说。

出乎意料，王杰希神色茫然了片刻，继而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回答并不能满足喻文州。可是看着王杰希罕见脆弱的神情，顿时觉得这似乎也不错。

他很愉悦，起身洗漱准备睡觉。

“王先生，你杀过家畜吗？”卫生间里喻文州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似乎透着一点笑意。

不论是血族还是人类，都有在祭祀神明的时候宰杀牲畜的传统，区别在于血族奉上的是血，人类奉上的是肉。

王杰希：“杀过。”

从前他主持光明神祭坛落成典礼，曾亲手宰杀过牛羊各二十头，白袍上落满鲜血而人群为之欢呼。

喻文州问：“夺走生命的感觉如何？”

王杰希不假思索：“它们与神同在。”

喻文州闻言，无声地笑了一下，闭上眼睛，任凭水流从他的躯体上顺从地淌下：

真想……现在就撕毁这个人类圣洁的皮囊。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一想到这个人类的毁灭，他就难以遏制地兴奋。

那天高塔之上，王杰希亲手将自己的血递给他的那一刻，他就发誓今生一定要得到这个人类，不论用什么手段，不论堕落到何种境地，他都绝不回头。

如果是和王杰希一起，即便坠落到地狱尽头，也能看见星辰万千吧。

太美味了、美味到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他只要一想起那天的滋味，连头皮都在叹息。和王杰希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在考验他的自制力，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迫使自己不去思考那个人类血管里流淌的珍馐。

为什么，竟会比第一次吃到的王杰希的血还要美味？

浴室里的热气蒸得他面颊发红，他拧关水流，撑着墙壁，披上毛巾慢慢走出来，深深地喘息。

他是个高贵的血族。他见过世间奇珍万千，他不该为了区区野生人类的血失态。

喻文州躺上床，拉起被子将自己深深裹进被窝里，一边告诉自己他对王杰希的执念和对拍卖会上的古董没有区别，两者只不过都是他看上的玩意。他当然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想要的东西，就算没有王杰希，他也……

不行……不行。只有王杰希，只有王杰希不可以落到其他人手里。

王杰希也很快上床睡觉了，忽然喻文州一个侧身抱住了他，脑袋贴在他的胸腔上，眼睛紧闭。

“怎么了？”王杰希问。

“王先生。”

“我在，怎么了？”

“没什么。”喻文州说，“只是想喊你一声罢了。”

“你睡不着？”王杰希手臂环住喻文州的背，“不会是想让我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那是什么鬼。喻文州默默心想。

“王先生不会生我气吧。”忽然喻文州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管我做什么，王先生都会原谅我吗？”

王杰希说：“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这种事当然要分情况。”

“也就是说，还有不能原谅的？”喻文州抬起头，下巴蹭着王杰希的肩膀，眼睛眨了两下。

王杰希盯着他，看了半晌：“你快死了？”

“不……”

“你想抢别人老婆私奔？”

“这个、王先生你在说些什么。”

“你想杀我？”

“怎么可能。”

王杰希说：“好吧，那就原谅你。”

一瞬间，喻文州觉得自己错了。他原以为他已见过世间奇珍万千，而王杰希竟比它们都好看。

毕竟……世界上只有一个王杰希。

是他的。

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一双眼睛悄悄看王杰希，越看越心生欢喜。他为自己的品味感到欣慰，不像王都的那帮家伙成天只知道和脂粉气的少女们厮混，他终于不用在精神上和他们同流合污，为此他倍感身心畅快。

 

次日，王杰希照例去人窖上班。

老管家通知他，今天是人窖更新粮食的日子，吩咐他做好登记工作。

说着，老管家招来一列车队，由一群壮汉护送，一共装载了二十二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类，他们衣着干净整洁，脖子上没有任何伤疤，正好奇地往外看：

“看哪，这个人窖多漂亮。”“是啊是啊，以后住在这里真幸福。”“我好喜欢那个女人类的裙子，她死了以后那条裙子归我了。”“……”“……”

这些对话落在王杰希耳朵里简直是酷刑。他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见他们脸上无知的神情。

一个机灵的小男仆端着托盘轻盈跑上前，给每个笼子里的人类发了一柄短刀：“伯爵大人说了，你们现在还不配拥有刃枷，只要杀了这里的旧人，夺走他们的刃枷，就可以常住在这里啦。当然，要是在这里被旧人杀死，那就太丢脸啦。”

说完，小男仆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王杰希惊呆。

换人就换人，有必要弄这么一出血腥游戏吗？

老管家见他不解，心道这人真没见识，伯爵大人怎么会看上他，连血奴必须定契的规矩都不知道。出于好心，老管家向他解释：

“这些人必须要有杀死同类的‘罪’才能定下主人的契。”

王杰希还是倍感不适。

他尽量委婉提议：“……不能弄得干脆点吗，直接上吊踢板凳如何？弄完了到处都是血，打扫工作怎么办？”

老管家高深莫测地摇头：“年轻人，不要质疑伯爵大人的决定。”

王杰希：“难道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吗？”

老管家颔首：“不错，主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边新人类已经拿上短刀，迫不及待要冲出笼子拼杀了。旧人类们手无寸铁，聚集在一起瑟瑟发抖。

曾几何时，他们也像这群新人一样狂喜着冲向旧人，切碎旧人类的尸体，昭告他们的胜利。

“注意！旧人类只有二十个，但你们新人有二十二个。”打扮可爱的小男仆说，“所以可能有两个人类不会被选上，嗯，到底是谁呢？”说着，小男仆一打响指，示意手下们拉开笼门。

目露凶光的新人类破笼而出，表情狰狞地扑向惊慌失措的旧人，想要女人裙子的男人最先割断了她的咽喉，迫不及待地扒下她的裙子往自己身上比划。

其他人类也陷入了疯狂的混战，他们彼此拽着头发，咬着牙齿，拼死也要得到脖子上的刃枷。

那些平常迫于王杰希威严按计划锻炼过的人类，很快就能抄起工具反抗，他们组成团队，桌子椅子举起来胡乱往新人身上砸，砸晕了夺过短刀，刺烂他们的肚子。

有的人类曾被罚过泡水，情急之下逃进水里，那些新人不敢下水，只能往水里扔刀，被他们捡到，伸长胳膊爬上岸，用刀尖扎新人的脚，趁新人脚软呼痛，一把抓住脚腕拖下水活活淹死。

王杰希不愿去看，可他不得不看，他还必须看得面不改色。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少数见过地狱的人。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他很想为自己平常的训练有所成效而高兴，但他完全高兴不起来。他甚至不想知道谁活下来了，而谁又死了。不管谁输谁赢，人类的兵刃最终还是刺向了人类，这样的结局毫无意义。

小男仆站在他身旁，双手拢在唇边看热闹地喊着：“加油！”

老管家也满面泰然，还谦和地向王杰希介绍：“人类是个野蛮的民族，他们的历史上曾存在过一种名为角斗场的东西。在那里，贵族们有权命令人类和人类搏斗，甚至人类和野兽搏斗，直到一方死掉为止。老朽认为伯爵大人的用意就是在于要激发人类固有的天性，该隐在上，伯爵大人是多么仁慈啊！”

王杰希捂住嘴，胃里忽然翻腾。

他强行压下这种不适，面对老管家的关切，他只是苍白着脸，虚笑着摇头说我没事，昨天吃了变质血而已。

他找了个借口走开，人窖面积很大，随便寻到一处树丛都能静静待上一会儿。王杰希扶着树干，忽然看见面前有一个穿着长裙的身影，头发披散如稻草，形销骨立宛如女鬼。

 

是莱娅。

 

她认出了他，疯了似的跑到他跟前跪下，乞求地抱住他的腿，泪流满面：“大人！大人我求您了，您快说您喜欢我吧！不然我就要死了！如果您肯说一句您喜欢我，伯爵大人说不定会赦免我，不让我被那些新人杀死！我打不过他们的！求求您了，您就喜欢我一次吧！就今天！”

王杰希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拼命向他求爱？为什么只要他喜欢这个女人伯爵就会赦免她？

难道她以为只要成为人窖管事的恋人，就可以得到特权吗？

一只猫头鹰栖息在树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王杰希无法，从靴子筒里抽出一把匕首，交到莱娅手上：“对不起，我不能喜欢你。但你可以用这把匕首去战斗，争取活下来。”

莱娅哭道：“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不漂亮吗？我不可爱吗？我还会唱歌，会跳舞，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就因为我是人类吗？你们血族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吗，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爱给我？伯爵大人也是，你也是……你们都不爱我，我只能去死了！”

王杰希叹气：“莱娅，就算我喜欢你，伯爵大人也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你活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莱娅说：“我不知道！”

王杰希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就是个恶劣的人啊，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享受人类一切的奴性、痛苦、挣扎、绝望，高高在上，把一切悲惨当作看戏，他又怎么会放弃榨取你的痛苦？等你满怀希望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他一定马上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你杀死，好欣赏你临死的惊愕，你难道还没清醒？到底是什么才会让你们全都以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吗？”

卧室里正欣赏着这一幕的喻文州瞳孔忽然缩了一下，心脏仿佛被什么敲中。

这……他确实没料到。

他从没料到过，王杰希在与他伯爵身份毫无接触的情况下，竟然能将他剖析得如此透彻，宛如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中要害。

他隐藏得堪称完美的内心世界，连剑圣都没有发现过，就被王杰希区区一个人类抖落出来，曝在他面前。

“哈哈哈哈哈……”喻文州笑，忍不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有趣，王杰希太有趣了。这是他已经不知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慨。世上最懂他的人竟然是王杰希。他的盘中餐，他的枕边人，是他最贴心的拐杖，也是他最深沉的宿敌。

真令人欲罢不能。

恶魔必须囚禁英雄，英雄必须斩杀恶魔。他们如此心意相通，又互相厮杀。他们如此需要对方，又互相厌恶。人类啊，这世上最精彩的戏剧，只为他一人上演，他又怎能不心驰神往。

可惜王杰希聪明，但也不算太聪明，不然怎么到现在都还看不透“小文”的伪装呢？喻文州坐下来，歪了歪脑袋，手指优雅地托住下巴，心想王杰希该不会是个只能看见刀刃，但是看不见棉花的家伙吧。

就像王杰希推测的那样，喻文州原本的计划确实是想杀死莱娅。

然而至于她到底被谁杀死——？或许王杰希无法预测。

反正莱娅不会被他杀死。她太低贱，不配死在索克萨尔优雅的法杖下。

嗯……因为，他原本就是这么恶劣的人啊。

喻文州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愉悦之至。

===tbc===

我嗑爆my希希！my鱼鱼！

吸到分迷

被他们苏得摔倒在地生活不能自理，嘤嘤嘤！

啊啊啊啊他们怎么会这么帅啊怎么会这么好啊精神错乱！#%¥&#……%……@#！¥……&*（*&%……&……#¥%@

 

老王：毋庸置疑，小文说什么都对。没有错，我家小文说什么都对。

所以老王摸着你的良心你说教妹子没怀疑过喻总时良心不会痛吗。

 

像老王这种可以同时兼任主人、仆人、室友、敌人、爱人、间谍、猎人、算命师、圣职者、屠宰人、人窖校长、家庭会计、优秀拐杖、顶级粮食、家务操劳者、暖床热水袋、心理侧写师、人肉计算器、剩餐回收站的万能好男人！我们喻总当然想要啦！

 

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全能的希希！翻遍全世界也没有！

 

喻总是希希的贴心假棉袄！

 

最后，喻总大魔王万岁！